屋子里头原本就有红漆大木箱子，放在床底下。顾青青同小环从底下拉出来将柜子里王佳伊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再把屋子里头一些她身前的贴身用物和首饰一同装进了箱子里。王佳伊身前朴素，用度简单，把东西理好也不过是占了箱子的三分之二。自己的东西也较少，理出来整理好也一会儿工夫就忙完了。
　　她在窗户前的两处草坪上划出两块地方用做花圃，专门种些四季的花朵。她闲来无事都会在这里忙一阵，翻一下土，浇些水，常常一早上就蹲在那里忙活，直到小环从前房里提来了食盒唤她吃饭才起了身，滚下挽起的袖子，将手里的小铲子放进脚边的木桶里，再提起木桶慢悠悠地回了屋。吃过午饭，小憩一阵，再醒来便是下午。她会捧一本书放在膝盖上坐在秋千上，一边用一只脚尖往地上一用力荡起秋千，一边细细咀嚼书本里的文字。晚间的时候，她会和小环下盘棋，两人棋艺都一般，就是如此也是下的有滋有味。常常磨到深夜，两人才掷下旗子，回卧室休息。
　　这里一切都好，一切安静，唯有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当真过上了隐士独居的生活。不过这里没有锅灶无法做饭，小环每日还得去前面端饭菜回来。她每次过去总能听到下人说着些八卦，比如郑美娇经常在家里头举办宴会，比如四姨太瞒着四小姐替她办了休学手续，并将她禁足家中直至出嫁，过了一段时间，又说四小姐不愿意出嫁拒食反抗等等。小环初初听到这些事也会跟顾青青说一下，可她没有任何反应，蹲着身子继续翻腾着泥土，然后从身边的木桶里舀了一勺水浇到新翻好的泥土上，用铲子的背面拍了几下土壤才停住了手。
　　看着刚浇上水的花圃湿润平整，她笑着说道：“过段时间，这里的玉兰花肯定比庭院里长得还要好看。”她站起了身，见小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和疑惑：“怎么了？”
　　小环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回道：“没什么？”见到弯着腰去替地上的水桶，马上走过去先拿了过来：“小姐，我来吧。”也不等顾青青说什么就把东西提回屋里去。
　　顾青青静止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回了屋，有一会儿，她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前面。远处的竹林依旧绿绿葱葱，枝繁叶茂，在边际处隐约地能看到棕榈树，新生的绿叶迎着风在哪里翻腾。然后是偌大的一处庭院，湖泊，池塘，沿着长廊回去便是一座欧式的别墅……可从这里她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不过她心里有一幅图，就算没看到心里也无数次走过这图画。画上还有几个人，浓墨重彩地细致刻画出了他们的面容，有时笔下重了，颜色化了开来，他们的面容就会模糊不清；或是淡了，水加多了，颜色没了本色，人的模样也就不成样子了。
　　这些都是她晚上的梦魇，常常在梦到某一点时总能一下从梦里醒过来，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床顶上，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屋子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心脏收紧着，一点一点，像一只手抓住了心脏慢慢收紧，喘不过气来。她一下坐了起来，恐惧地看了看身边的人，还在沉睡，呼吸沉沉的，她悄然走下床，坐在小四方桌前，窗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微蓝的光线中蒙上了一层烟灰，一粒粒的小尘埃在空气中飞浮。
　　她抬着头看着外头的月亮，一张脸在微光中半亮半暗，朦朦胧胧，眉宇间有一点清浅的川字时隐时现，一双眼睛闪着珠子似的光泽。她时常这样一坐到天亮，即便外头没了月色，她也能一动不动地一直坐着，左手敷在右手腕上，指尖抚摸着腕上的玉镯——冰凉的，圆滑的，里头还刻着字的。有时摸着摸着手指就会滑到手腕上的牙印，凸起的疤痕像嗗嘟似的硌人，这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头都是泪汪汪的……
　　此时才初春，空气里还有一丝微凉，连同那照进屋子里头的光线，照在脸上也是一片的冰凉。屋子里头都是渗渗的凉意，被褥上也觉得湿润润的，总觉得被子上有水渍。五姨太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羊绒毯子铺开加到霍奇民的身上，然后在边缘处将被子的边缘塞进被子里头让霍奇睿更暖一些。她又往床里探下身子，霍奇民还在睡着，嘴巴微启，鼻子吸着气，又从嘴巴里突出，时而清浅时而沉重。她用手背试了一下他脸颊上的温度，还是很烫，她眉头愈加紧皱，心里头焦虑无比。
　　这几日，她都是衣不解带地在霍奇民身边照顾，还将躺椅搬来放置霍奇睿床边，一同寝食。前几天，霍奇民突然发烧，而且持续不退，请了几个大夫过来看都说是换季的时候着了凉，吃几服药就没事了，可是到现在都还不见烧褪下她心里头越来越着急。拿过叠在他额上用来降温的毛巾，往床头边放在凳子上的铜盆中的水搓了搓，拧过之后再叠好重新放回他额头上。她轻抚一下他滚烫的婴儿肥的脸颊，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躺椅上重新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