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公主看他古古怪怪,不欲理会他,她穿着骑装行支方便,和青霜两个一道爬上石阶去,广德公主没听见的,青霜却听见了,她跟在广德公主身后,抢到魏人杰身前,反身冲他刮了刮面皮。魏人杰脸上黑红黑红,闷头爬山,身上背着弓箭,昨天就听卫修说要进山来猎兔子野鸡,出门的时候就特意带了弓,大有在广德公主面门前好好露一回脸的心思在。他人高腿长,走了几步就往迈到了广德公主前面,耳朵里听着她的脚步声,山道上拜祭龙王的人来来往往,石阶两边倒没有尖碎石子,魏人杰这辈子也没生过这么细的心眼,一脚踏上去,先把乱石踢开。他本意是想叫广德公主好走些,可踢动的这些石头却一个个往下滚去,广德公主气得脸红,一马鞭虚落在魏人杰的背上,穗子轻轻碰了他的背。
魏人杰一下子站住了,一时不明白广德公主怎么又生气,真是生平所见最爱生气的姑娘,可回头看见她气哼哼的上来,又讪讪走在她身边。没一会儿就到了龙王祠前,果然香火鼎盛,寺庙不大,倒修得齐整,山门照壁一样不少,还有小贩在卖各色檀香和素米团子,这些都能供奉在龙王前。广德公主摸了两个铜子出来,买了一套供奉的供品,又问那人知不知道山间有个草屋,小贩黑黄脸色生得精神,一听便笑:“|林娘子啊,就住在龙王祠上头。广德公主手里托着荷叶,荷叶摆了四五色米团子,都是供给龙王的,上面还插了两束香,听见小贩回话略怔一怔,怪不得小叔要送云头鞋子胭脂花粉来,原来果真有位娘子在。几个人先进庙去拜过,这龙王像雕得栩栩如生,藏在山缝间,不像寻常庙宇那样,除了一个龙头之外,就是人身样貌,身着蟒服腰缠玉带。”而是露出一个龙首藏在山间,似从山间细缝之中盘旋而出,龙晴龙须无一不活,青霜甫一瞧见两只手捂住了眼睛,椿龄更是吓得动都动不了,立在原地和沉香紧紧握着手。便是广德公主胆子大些,也没见过这样的神像,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魏人杰听见她轻叫,一步上前挡住了她。这些民人对龙王这样崇敬,怕还有神像的缘故在,这般威仪,胆儿小些的,哪一个敢在龙王像前无礼。似这样的神像京城里也没见过,叫人不敢往山间窥探,仿佛真能看见龙身,几个人本来也不是来拜龙王的,把米团供在卧龙潭前的圆石上,上面的米团都已经堆得满了,偶尔还落下去几个,立时被大鱼咬住分吃了。
广德公主只带了青霜,想把魏人杰撇在原地的,刘家的旧事并不想让他知道,可他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跟得紧紧的,一步都不错开。那间草庐倒也不难找,顺着石阶再走上一段就是,两片柴面,四围竹篱,隔着疏落的篱笆,能看见竹筐里头一篓蘑菇,墙上还挂着几条干鱼,山间自在清凉,风一吹,竹屋顶上的茅草便沙沙轻响。广德公主轻轻叩门,乍着胆子要用故交的名头给人送酒,她也确实带了两瓶好酒,是小叔礼单子上送得最多的,而且只送这一样,想必是这位先生爱吃的。里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伸头也看不分明竹屋里到底有没有人,广德公主又拍两下,这回开口道:请问主人在不在家?她的声音娇脆,连问两声,却还是无人回应,想是无人,便把两坛子酒放在门边,下山的石阶上正能瞧见卧龙潭,眼见一个素衣女子,正在网兜在潭里捞鱼。广德公主大奇,看她一捞就捞出一条大的来,摔在地上把鱼摔晕,用草绳子串过鱼腮,提着出了庙门,竟无一人阻拦她。广德公主站在山道上不动,眼看她越走越近,样貌约莫三十岁了,还是姑娘打扮,衣饰简朴身无饰物,待看清了眉目,生得秀雅不比寻常,一只手提着鱼,一只手提着长竹网兜将要走到广德公主跟前。山上只有这么一户人家,她必是住在那小竹屋里的人,广德公主转身跟在她身后,行了两步,她就停下来,转脸看向广德公主,广德公主便道:我来找林先生。这位姑娘冲她点一点头,示意她跟上来,广德公主紧跟在她身后,她开了竹门进去,把青霜和魏人杰关在柴门外。
广德公主没带金簪,腰上却挂着一把小腰刀,心里倒不那么害怕,看她捞鱼就知道她手法虽快,力气不足,不像是习过武的模样。她把鱼放到缸里,取了一条风鱼下来,剁成三段,搁在蒸笼上,从布兜里取出各色米团,拍散了搁在底层蒸笼里,点火烧灶,腊鱼的鱼油和盐味都浸到下面的米饭里,光一个笼就把饭和菜都做好了。广德公主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看她一举一动又绝不是粗人,倒像是柴门中的闺秀,心里怕自己见识得不多,开口露怯,张嘴叫她姐姐:姐姐,林先生在不在?女子看她一眼,微带笑意:你是不是叫广德公主?广德公主有点吃惊,她离开业州的时候还在娘的肚子里,这人怎么会知道她,她又笑了一笑:“我姓叶,叫叶凝,你应该叫我一声叶嬢嬢。”|
广德公主对家里旧事一无所知,大人们不提,哥哥又记不真切,可她看这女子待她很有亲近之意,便也点头叫她:“叶嬢嬢”|叶凝笑起来,她不笑的时候看着很是年轻,一笑便显得有些年纪了,眼角细纹皱起,两人就在院子里头说话,听见竹门一声响动。魏人杰和青霜都站在门外,先看见来人是什么模样,两个齐齐张大了嘴,广德公主这才看见那人坐在竹椅子上,椅子上还装了两个竹轮,上面的人就靠着竹轮在挪动。那人生得面白眼黑,面目比小叔叔看着还更俊秀些,可那双眼睛却黯淡无光,耳朵一动,侧身问道:“|阿凝,是谁来了?”|这管声音极为嘶哑,这么个面目俊秀,举止温文的人,却有这么难听的声音,破风箱抽拉似的,他虽把声音压得极低,广德公主还是怔了一怔。